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散文 / 婉婉

■  一车白菜

父亲是一个本分不能再本分，善良不能再善良的农民。

一个腊月集日，临近年关了，父亲思量再三，决定再卖出一车白菜。当天集市上白菜的价格是一块钱15斤，父亲的一车白菜，几个小时后换来了一堆毛票和一张百元大钞。冬天的北方很冷，冷得父亲佝偻着腰，搓着手，哈着气。然而不久，让父亲冷彻心骨的是，那百元大钞是张假币。

可想而知，父亲有多沮丧，一车一百多斤的白菜白白扔出去了，还赔进去近90块钱。父亲悲痛地回到家，蹲在院子里低着头，一声不语。半天后他站起来，狠狠心揣起那张“纸”来到了集市。

在集市上转了几圈，父亲选中了一个卖笤帚的老人。老人年迈体弱，扎的笤帚比较松，所以一上午几乎无人问津。一把笤帚4块钱，父亲闭着眼睛拿了2把，咬牙递过那张“纸”。老人兴高采烈地接过，连真假都没验，急忙小心翼翼地藏进衣兜里，然后就开始从破旧的腰包里数92块钱给父亲。

看着老人数钱的那双皲裂的手，1块，2块……看着老人数钱的哆嗦的嘴唇，1块，2块......刚才没哭的父亲，现在流泪了。

“算了，你把刚才那100块钱还给我，我这里有4块零钱，我就买一把。”

回到家，父亲叹了口气，哆嗦着对着这张“纸”划了根火柴，“这张假钱不能花啊，花了伤天理！”

■ 父亲的土地

2017年秋天，庄稼丰收在望的时候，父亲查出了胃癌晚期。手术后，弟弟执意将父亲接到城里，跟他一起住。

在农村辛苦操劳了一辈子的父亲，乍一离开土地，浑身不自在，心里空得发飘。他会步行走一两个小时到郊区农村，只为看看地里的庄稼几成熟了；他会痛惜城里那么宽的绿化带为何不种一片玉米，白白浪费了那么好的一片土地。

是的，土地是父亲的"命根子"，往土里栽点什么，种点什么，从土里期待点什么，收获点什么，那是父亲最想做的，也是父亲最喜欢做的。

许是上天眷顾，2018年春天，一天早饭后，父亲照例又四处转悠打发时间，就突然发现了楼区之间的一小块荒地。那应该是开发商建楼后遗弃的一个角落，杂草丛生，荆棘遍布。父亲如获至宝。

于是，父亲逼弟弟想法给他找来工具，接下来有半个月的时间，他就天天带着面包和水耗在了开垦这片荒地上。每天都把自己折腾得一身一脸都是泥，每天都要弟弟来喊他回家休息。那时，父亲的身体已经很孱弱，手术后的效果并不好，癌细胞继续扩散，他时不时疼痛得冒汗。弟弟不忍心看着他如此劳累，劝他放弃，甚至对他发火，但父亲执意要做，甚至偷偷地做。看着土地一点点儿地被开垦出来，他心满意足。对病情，他也很乐观，他一直在坚持吃着胃癌靶向药物，尽管各种副作用苦不堪言。

再接下来，就是六月份我去看父亲，父亲迫不及待地带我来看他的作品。“这是豆子，这是大葱，那是红薯，那边还有花生。”父亲骄傲地炫耀着，他的身体越发地单薄瘦弱，但开心地像个交了满意答卷的孩子。他对他的土地，他对几个月后的秋天，他对他未来的路，都充满着希望和热爱。

我离开的时候，父亲执意要送我，坚持替我拉着行李箱，一会儿宽慰我他身体没事儿，一会儿又嘱咐我不管遇到多么不好的事，不要那么爱哭。我转过身去，泪雨滂沱。

我上车了，他又敲着窗玻璃，“秋后一定再来一趟，来拿红薯……”

那年9月8号，阴历7月29日, 离秋收还有不到一个月，离父亲70岁的生日还有不到两个月，父亲走了。

父亲的地，我的心，荒芜了一片……

■ 又见杏黄

老家的院子里有棵杏树，每年六月份，满树摇曳着橙色，满院弥漫着杏香。

每年六月份，母亲总是给我打电话，满怀期望，小声细语地，“回家吃杏吧?”我总是在心里忍不住笑她迂，回家？几千里的路就为几个杏?

做业务做得久了，拒绝母亲我也禁不住用职业客套，“好啊，过些天有机会再说吧。”于是，电话那头，母亲就开始欣喜地盼望着杏黄，观察着哪几个杏长得大要留给我。

一天，两天，三天......母亲的电话又来了，且小心翼翼，“是不是工作很忙啊? 忙就别回来吃杏了吧?”“这段时间确实太忙，忙过这段时间再说吧。”于是，电话那头，母亲又开始认真地琢磨哪几个枝的杏会成熟得晚，可以把杏留在树上等我。

一天，两天，三天......母亲电话又来了，有些着急，“树上的杏留不住了，我寄给你吧?”“别寄，太远了，路上还不全烂了。留不住就别留了，我要等暑假才能回去呢。” 于是，电话那头，母亲开始小心翼翼地摘杏，大盆，小盆装得满满的，然后，再小心翼翼地塞满冰箱。

暑假回去，我早已忘记杏的事了，母亲却从抽屉里捧出一袋袋杏仁，“全烂了，全烂了，没办法，只能留给你这个了。”话语里满是遗憾。

2014 年, 又到六月份。我很奇怪，今年母亲的电话怎么一直未提杏的事？终于我忍不住问母亲，杏儿呢？母亲一下子哽咽了，说今年杏树不知为何，死了，杏花都没开。我忍不住心里一震，突然特别，特别想回家吃杏！

同年九月份，母亲走了。从那以后，关于杏的记忆，月残日凉，山高水长。

又见杏黄，泪眼茫茫。

guanyuzuozhe > 关于作者

婉婉 原名赵少霞，山东莱阳人，现居深圳。工作之余，喜欢记录生活点滴，有作品辑录《人生路长，婉婉道来》。